自从读了了保罗·柯艾略的《朝圣》之后,有一条路在我心中便一直念念不忘。这条路如果单看样子,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却吸引了自古至今无数朝圣者行走,自比利牛斯山脉下位于法国边界的San Jean Pied de Port(圣徒让的山口) 直至西班牙西部城市圣地亚哥德孔波斯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意思是“星光原野的圣雅各伯”。这条朝圣之路是为了纪念圣雅各伯,简称Camino (卡米诺),标志是一枚贝壳,因为宗徒圣雅各伯在跟随耶稣基督之前以打渔为生。天主教历代的许多圣人,欧洲的许多皇帝都曾在这条路上抛洒过他们的汗水,一步一步地走向圣地亚哥,走向圣雅各伯,走向天主。
终于在今年的六月,我来到了这条路,当我第一次站在比利牛斯山脚下那个小小的镇子里,仰望延绵几十里的山脉时,不仅泪盈满眶。这次朝圣之旅,给我带来的收获与感动,远胜于我的预期。我交到了来自各国的朋友,认识了圣心会可爱可亲的修女们,更重要的是,在路上我一次又一次地与天主相遇,每一天疲乏的行走之后,教堂里的朝圣者弥撒总是最好的安慰。尽管因为身体的原因我未走完全程,需要明年继续,但是这短短十来天的朝圣,已给我带来了可享用一生的回忆。
在还未出发时,因为朝圣之路几乎都在西班牙,需要去大使馆办理西班牙的申根签证。这是我第一次办欧盟国家的申根,天数需求又长,再加上又是一个人且是未婚女青年,由于非法移民的概率极高,拒绝的概率是极大的。我忐忑着,每天都向天主祈祷,希望我的签证能顺利办下来。原计划的签证办理时间最少需要十个工作日,谁知我八个工作日就收到了签证,且给了我充足的四十二天时间,这是我本来想都不敢想象的。签证办理下来,离出发日期已经很近了,由于害怕会拒签,我没有提前买机票,导致错过了机票打折的时间。可是当我打开网站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机票竟然又开始打折。这一切的一切,让我真的相信天主垂允了我的祈求。随着时间越来越近,由于害怕在西班牙语言不通,我先去教堂找神父办了一个总告解,然后就开始拾掇行李,看攻略,准备上路了!这是我第一次去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且是一个女孩子单独上路,我的父母都有些许的担心。但在我跟他们解释了这条路的由来,走这条路的目的之后,他们似乎宽慰了不少。也感谢我的父母,如没有他们的支持,去往这条路的障碍就又会加增一层。
终于在六月三日,我登上了去往巴黎的飞机,向我心中的梦飞去。登机的时候广播一直循环播放我最喜欢的粤语歌《似是故人来》;飞机上旁边坐着一个来自西班牙巴塞罗那的小哥,听到我要去走圣地亚哥之路,第一句话就是Buen Camino! 这句话翻译成中文叫“圣徒愉快”,在路上朝圣者们见面便用这句话互祝安好。还没有出发,便被人祝福了真的有点受宠若惊。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后,平安抵达巴黎,再经过一系列的转车,终于到了早些就定好的酒店。整个人已经累瘫,把八公斤的大包往旁边一扔,便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了。
我单独安排了两天在巴黎游览,其实也是想在巴黎多逛几个教堂。六月四日便是圣神降临节,这天我在离酒店不远的St Nicolas堂望了一台传统脱利腾拉丁弥撒。在堂里女教友大多蒙着头纱,没有跪凳,大家就都跪在地上祈祷。拉丁弥撒中许多跪的环节,大家也都是跪在地上的。这个堂已经十分古老了,从升阶讲道台的布置上可见一斑,许多近代建起来的堂都没有了升阶讲道台。诵读完福音后,神父一步一步登上讲道台,无需话筒,声音便在堂内回荡,听起来一清二楚。
在巴黎的第二天去了卢浮宫和巴黎圣母院,卢浮宫真不愧是艺术的海洋。漫步其中,觉得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最爱西班牙和意大利区,珍藏着大量的教会圣像画原作。灿烂而宝贵的艺术啊!太多太多扑面而来,感觉脑子都要超负荷运转了!在卢浮宫暴走到了下午四点,出发赶往巴黎圣母院。之前查的信息得知圣母院六点半就要关闭,心想能赶上参观就好。谁知到那儿正逢晚祷开始,紧接着就是弥撒。也终于在离开巴黎之前望了一台圣母院的弥撒,这也是意料之外的,感谢天主。弥撒结束后,在小祭台边点上一根蜡烛,为家人朋友,也为自己接下来的旅途,祈求天主的庇佑。
在第三天,我踏上了前往起点的火车。由于铁路状况,需要在一个小城市Bayoona转一班火车。在第二班火车上,几乎全是背着大包小包的朝圣者,许多人都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和我成为很好的朋友,分享喜怒哀乐。在火车到达终点的时候,一个建立在山脚下的小镇映入眼帘。St Jean Pied de Port, 梦开始的地方。第二天就要开始走camino了,心里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期盼。那天晚上遇到了很多美好的事情。 刚到小镇来到朝圣者办公室,领取了一份朝圣者专用的护照和代表朝圣者身份的贝壳。一位老奶奶郑重其事地为我盖了朝圣之路的第一个章,并且详细地为我介绍明天的路线。到Albergo办理入住后,出门觅食。选择了一家小咖啡馆,里面的人坐的满满的,服务员便把我安排到角落里与一对老夫妇同坐。在等待食物的时候我们聊了起来,他们不是朝圣者,只是来当地旅游的,但他们走过这一条路。老爷爷一直摇头晃脑地告诉我路上有两件最重要的事情: 安全和红酒!老奶奶则一直劝我不要听老头的,不要喝太多红酒!回旅馆之前我们碰杯互祝旅途愉快。
这个小镇很美丽。随手一拍就似乎是一张风景画。回去的时候路过教堂,走了进去。唱经班正在吟唱,天籁般的歌声让我不得不驻足聆听,虽然听不懂歌词,但心里万分感动。我在心里对自己说:Buen camino。
我本没有什么徒步登山经验,因此速度也慢了一大截,走走停停。山仿佛跟我过不去一般,每当我到达一个最高点的时候,我都会看到还有更高的山坡在等着我去翻过。沿路上很多马儿牛儿,它们脖子上挂着大大的铃铛,与我贝壳的乐声一起奏响了一曲悦耳的朝圣者之歌。大约中午两点多的时候,我走到了一个山坡的顶点上。此时的景色美的让我窒息,站在那儿,我仍可以眺望到St Pied de Port, 在山顶边缘处,有一尊圣母像,旁边堆砌了很多石头,上面有许多朝圣者挂的念珠。有一个老爷爷坐在石头上,脚边趴着两只牧羊犬。他静静地望着圣母像,正在颂念玫瑰经,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见我走过去,他冲我笑一下,道了一声“bonjour”,便继续念经了。我也默默地在旁边坐下,掏出我的念珠来。在这至高处,还有什么能比一串玫瑰经更美丽的呢?念完玫瑰经我要继续赶路了,老爷爷冲我笑了一下,挥了挥手。尽管语言不通,但是这份善意与祈祷的时刻,已经铭记在我的心中了。
接下来的路途更加险峻,地面上积压的落叶很湿滑,每一步都要很小心地去走。据说几乎每个月都有在山上失踪的朝圣者。我也遇到了两个在以后的旅途中和我作伴的韩国朋友。男生比较木讷,也许是因为英语不好的缘故,女生和我一直用英文聊天,他就在旁边听着,我们笑的时候他也会开心的笑,试着和我们去沟通,大家都很开心,脚上的疼痛和心灵的困苦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终于经过13个小时的跋涉,我们翻越了比利牛斯山脉,从法国走到了西班牙,来到了古老的Roncevalles修道院。工作人员看到我们几个朝圣者,先给我们端来热水,再认真地给我们的朝圣者护照上盖上修道院的章,再领我们参观了整个修道院。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多,在西班牙天竟然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一天的暴走之后脚十分疼痛,在简单地冲了个澡后,大家都躺在床上不愿意动弹。同住一间屋的有好几个美国人,他们讲着笑话,还与我们分享了他们的啤酒。在酒精的作用下,大家都沉沉睡去,直至第二天,在赞颂天主的晨祷声中起床,开始第二天的旅途。
第二天的路上经过了很多红顶白墙的小村庄,甚是可爱。后来经过了解,海明威的故居就是这些村庄中的一个!可惜当时不知道,要不然肯定要去参观一下的。这一天遇到了一个来自台湾的阿姨,她不是天主教徒,只是因为爱好徒步才踏上这条旅途。这么多天第一次遇到可以说中文的,我们互相聊了许久。她得知我是一个人来走这条路,很是震惊,因为在她的理解中,是不会有女孩子独自出来吃这个苦的。其实在路上,又算什么苦呢?有朋友,有美食,有美景,更重要的,还有天主呀!经过两天的跋涉,脚上起了一个大水泡,手臂也因防晒做的不恰当的缘故被晒伤了,但是在迈出每一步的时候,都没有后悔过。
在旅途中还有幸途经了Pamplona, 一个以斗牛节闻名于世的城市。我还记得那天,由于在连续的乡村小路上行走,城市的硬水泥地板对我来说很不习惯,脚被磨得很痛。同时,在适应了西班牙乡村安宁舒适的黄昏和热情的人们之后,来到城市似乎更增加了一份不安感。我和其他朝圣者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异类,与城市的热闹喧哗格格不入。这一天住的Albergue叫Jesus y Maria, 翻译过来就是耶稣与玛利亚。 Pamplona当时正在筹备举世闻名的奔牛节。人们大都穿着白色和红色的衣服,这也是奔牛节的传统装饰色。街头到处都是欢笑,庆典与欢呼的人们。沿着街道走,发现一座教堂,同样以St Nicolas为主保。推门而入,人们正在用西语颂念玫瑰经。便停留下来,望了晚上八点的弥撒。这里虽然与街道只有一墙之隔,却放佛是另一个世界。安静,又虔敬。领圣体的时候许多朝圣者跪下来领受,那也许就是一种一天的疲乏之后对天主由衷的感谢与敬畏吧。
路上最感动的时刻还是在圣心修女会与修女们共处的时刻了。那个城镇叫Zabadika, 修女院建在村庄旁的一座山上。本来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打算住另一家Albergue的。但是那一家却住满了,老板告诉我山上有一个修女院提供朝圣者住宿。住宿不收费,随意奉献便可。六点半,一位修女奶奶邀请我们几个住在这的朝圣者入教堂参观。堂里轻声放着额我略圣咏,我们被邀请上了钟楼,每人敲响了一下,悠扬绵长的钟声久久回荡在山谷中,美极了。修女奶奶说,这象征着我们的祈祷直达天堂。晚上我们和修女们,志愿者们共进晚餐,志愿者是两个法国奶奶,年纪大也掩盖不住她们的优雅。她们年轻的时候曾走过这条朝圣之路,在年纪大了之后便选择成为志愿者来为更多的朝圣者们服务。她们在修女院内会帮助修女们打扫朝圣者宿舍,清洗床单,有的时候也会做晚餐。可是当天,同行的朝圣者中有一个意大利厨师!他亲自下厨做出了我吃过最好吃的意大利面。祈祷之后,大家便开始大快朵颐,同时分享旅途中的种种趣事。也是在这儿,我与几位可爱的修女,志愿者奶奶和同行的小伙伴开始了我们的友谊。就像一位奶奶说的,在这个修女院,有时候魔法般的事情会发生,当天晚上也许就是这样吧,来自五湖四海的朝圣者,因为同一个信仰聚集在一起,共享晚餐,听着修女们讲讲平时修道院内的故事,谈谈自己以后的人生与理想。八点钟我们同修女们一起晚祷,然后一位修女奶奶教我们唱歌,大家坐在教堂的场景楼上谈谈自己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自己的收获。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流泪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真的能感受到天主的临在。这个修女院很小,教堂也很古老破旧(修女奶奶说教堂13世纪就有了),但是在那场景楼上听着大家的故事,听着修女们虔敬的歌声,大家的祈祷声,颂念经文声,泪水不知不觉就模糊了我的眼眶,我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与我同行的很多人也都流泪了。但是大家都说,没有比这更愉快的泪水了,当天晚上的平安是超乎我们所有人所预料的。修女奶奶让我唱一首中文的圣歌,我便唱了一首《圣圣圣》,这是祝圣圣体前要唱的圣咏。在最后离开的时候,修女奶奶轻轻拥抱了我,说:“谢谢你路济亚,谢谢你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好的歌声”。修女们给我们每人发了祈祷文,让我们在路上时常颂念,中文的 是台湾的圣心会修女翻译的:
这旅程将带领你体验朝圣之旅,因为通往圣地亚哥的这条路不仅仅是一条通向远方的路,也不仅是只经历一次试炼而获得奖赏的路,而是一条在人生的旅途中尤其是某些特殊时刻,如果你允许这条路进入你内和你一起体验生命的不同阶段,经由此,让你的生命得以转化,从这里出发,你将成为一名朝圣者。
这条路会使你感到你变得更单纯了,通过你肩上轻便的背包,你会经验到其实单纯为了生存我们实在需要的很少。
这条路会使你感受到世间到处你都会遇到你的兄弟姐妹,在行程中你会经验到人间相互需要,你一定会经验到其实你已经准备好了去与别人分享你所拥有而别人没有的一切,在这条路上你会遇到同伴与你同行;这条路也会给你机会去更深的体验“团体”的概念,拥抱别人,关心如何与别人同行,体验一同与别人分享和疏通。
这条路对每一位也有一定的要求:你不得不在太阳升起之前起床即使你很累甚至脚上生了脓疮,你必须体验行走在黎明之前的黑暗中;你必须学习储备能量为了能支持你走的更远......
这条路邀请你去默观人生,也会让你有大吃一惊的经验,去欢迎每一位你在旅途中遇到的陌生人,也让你的人生更内在化,去决定在哪里该停止,也能在静谧中细细品味人生,去聆听心的呼唤,去赞美,也祈求祝福......大自然,我们旅行的同伴者,我们自己,还有天主。
每次读这祷文,我都会想到路上和我互相鼓励,互相帮助的朋友们,在困难中我们携手前行。我会想起天主并由衷地感谢祂,支撑我来到这条路上与祂相遇。也许,这条路给我带来的远不止我所看到的这些。我的男朋友,之前很不愿意接触天主教信仰,这也让我很发愁。但是经过这条路,我与他分享了我在路上的所见所闻之后,他主动要求明年和我一起行走,这其实也是我在走这条路的时候一直向天主祈祷的:我希望我身边更多的人能认识您,我也热切地希望,我以后的另一半能是一个天主教徒。天主以这种方式回应了我的祈祷,让我感到很欣喜,也很感动。
Camino总长790公里,今年因为身体原因只走了三分之一,就已经遇到了如此多的感动,无数次地被人,被天主所触动。也许明年在路上,会有更大的精彩吧。感谢朝圣之路,让我的心灵时时在路上,感谢我的亲人朋友对我的支持,感谢圣雅各伯和圣母妈妈的代求,更感谢天主,实现了我一个卑微者的祈求,让我在路上经常与祂相遇。一切的一切,说不尽道不完的感谢,尽在心底沉淀着,希望以后能回报曾经帮助我的所有人,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能更深切地知晓天主的道理,做令祂喜悦的事。